小街轉角處的那家浴池，在婆婆嘴里，叫澡堂。

　　下午從澡堂回來，我又出去做頭發(fā)，回家時天已黑了，一進門婆婆就拉我褲角：我看看你的襪子！

　　我奇怪地看著自己腳上的黑棉線襪，怎么了？

　　穿錯沒有？婆婆問得有些急切。

　　我忍不住笑起來，媽你真是越來越像小孩子了，我怎么會穿錯？

　　小云清亮的聲音從衛(wèi)生間傳過來：奶奶，我說是吧，俺嬸兒怎么會錯穿您的襪子？肯定是您去的時候就穿著雙“差伙伴兒”！

　　說話間小云來到客廳，手里抓著兩只剛洗好的襪子：一只藍灰色的另一只是白的。笑著對我說：這兩只襪子不是一雙，奶奶非說是你穿錯了，說這是你換下來的。

　　媽我沒換襪子，我穿著黑襪去的，又穿著黑襪回來的。

　　望著婆婆一臉的迷茫，我說，媽你想想，洗澡的時候，我們每個人一節(jié)衣柜，衣服并沒有放在一起，是不？

　　婆婆猶疑地點點頭。這么說，這兩天我一直穿著雙“差伙伴兒”襪子？

　　小云笑著接過去，是呵，顏色差這么多，您怎么就看不見。

　　婆婆顫顫微微走進臥室，不一會兒，拿著一只藍灰襪子出來，小云一看就說，就是這只，她拿過來和手里那只濕乎乎的灰襪兒比在一起：奶奶，這是一雙！

　　婆婆這才相信，說：那一只白襪子在哪兒呢？

　　沒人知道另一只白襪子在哪兒。

　　婆婆說這只灰襪子是她幾天前從暖氣包旁邊撿的。她絲毫沒意識到，撿一只襪子是不正常的。

　　也沒人知道她是如何把一只灰襪子和一只白襪子拼成一雙，穿在腳上的。

　　婆婆好象有點不好意思，是擔心常在一起聊天的老太太們會笑話她嗎？

　　我卻暗暗地難過了。

　　婆婆最是個看重著衣的女人，一輩子吃飯可以將就穿衣不能糊弄。小姑娘時，每天要把雙腳并在一起：褲角同樣高低才能往門外走；年輕時，省吃儉用也要給自己準備一件“能出門”的衣裳；平時我給婆婆買的衣服，并不高檔，可婆婆每每穿得很愛惜、很干凈。這么一個愛美的女人，如今穿了“差伙伴兒”襪子竟渾然不覺！她才七旬有二呀，開始糊涂了。

　　這起錯襪事故，說明婆婆的衰老又深了一層。婆婆的臉，依然沒有一條皺紋，讓我覺得她還是去年、前年、大前年的樣子，其實她暗中在一刻也不停地衰老，先是記不住吃沒吃過藥，如今在她最上心的事情上，也開始出問題了。

　　更令人心驚的是，我和婆婆天天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看電視，竟沒看到婆婆穿錯了襪子！

　　窗外，是我們盼望已久的春天。

　　可我分明看到，春也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