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絮語
于我來說,日漸陌生的不再是這個塵世,而是鏡子里的那一個——害怕蒼老的人。
近來,她已愈來愈不敢與我對視,她藏起鏡子,藏起湖水,也藏起自己的一系列問題,而我又能告訴你些什么?你才會停下來,聽我為你唱一唱唇邊即將湮滅的歌呢?
是說好了嗎?
我更愿意相信,一切都已暗中安排過了,在嬰兒熟睡的時刻,在它那芬芳而純凈的夢鄉(xiāng)來臨的時候,萬能的造物之神垂下他憐憫的目光與手,輕撫過我們的額頭,在嘴巴還不懂語言的生命初始,他已經(jīng)在桃花的夢里反復叮嚀過了,明天,你要走怎樣的路,明天,你要到哪兒去?
我更愿意相信,無論是繁華的城市與偏僻的鄉(xiāng)下,一直有他的正確指引,但凡醒來的錯誤與悔恨,都有他遙遠而溫柔的原諒將會直達風浪漸止的內(nèi)心。
如今我需要一間房子,從繁星那端的老屋中走出。桃花千里萬里與春同在,她的最早擁有已化為虛無,我們年邁的父母,住在他們的房子中相依為命,揪心的牽掛已越去越遠了,被時光隔離在,一年,兩年,三年……的之前與之后。
我走上街頭,走上陽光的明媚中四處奔波,尋找一處安身的棲所,也尋找一點一滴地走失的那個我。
日影偏西而我依然,擠身于人群,擠身于生活的鞭子之下,為它工作,悄悄改變了眼前的風景,悄悄在無人的日子抱肩喊疼。
然而在街上,在店前,五彩繽紛的季節(jié)從未離去,我依舊眼見那樣的場景并為它感動:在街上,你彎腰從路邊撿起廢棄的瓶子,將它們一個個放進隨身的麻布口袋,一如陽光下飛揚而起的小小塵埃。
沒有誰注意到你臉上被神吻過的那點點神彩,你嘿嘿笑著的紅色臉龐,多年來帶著故鄉(xiāng)的消息與語言,走過大街小巷,在他鄉(xiāng)的船頭微顫如浮萍一瓣,并不說辛酸。
飛馳的列車,拉走一面面車窗外的景色,經(jīng)過了奔波之后的你我仍然在奔波,在風景的前面東奔西走,尋找家園,尋找童年時無數(shù)次夢到的地方。
一樹柳色隱隱變濃,水面波紋蕩開,熟悉的人影年復一年地出現(xiàn)經(jīng)過,你進入別人的視野,他們也進入你的背景,二零零八,這千多年的歲月沉甸如春麥上的露水,又如同豐收時籽粒飽滿的谷子與小麥。
故鄉(xiāng)何在?故鄉(xiāng)何在呢?
行走的風里傳出悠悠的詩句,人生無根蒂——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嘴里咀嚼著古老的詩意,我在黃昏后歸去,北方的顏色依如從前,城鐵13號線不曾改變,車窗外的世界太大,我明白必會有些我們不能覺察的變化發(fā)生。
一個不屬于她的房子暫時地稱為家,終生無止,都在尋找,終生不停,想念著你,遠在遠的遠方。
來到與離去的都只是時間,而你不動聲色,任它雕琢,成各種形態(tài)的存活。
你所見到四處流浪的時間之足,每一個地方的女子與男人,正是時間不同角度的攝影,時間經(jīng)過之后,是桃花又怎能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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