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魯迅
一個世紀的時間有多長?巴金老人用溫暖的目光娓娓道來。一個世紀的跌宕就如同一本歷史書。這本史書厚重而無悔。激流中總有像魯迅那般執(zhí)拗逆流的勇夫站出來,他們把鏈子從身上拽下來,用一生的氣力砸進那條融浸著血淚的河流,有的激起回聲,更多的則是無聲無息。
一個世紀以前是一個黑暗遍地的時代,這一點是誰都承認的。生活在那個世界里的人是和我們從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人民,從秦王朝慘絕人寰的活坑尸冢里爬出來的人民,是從清政府九族不赦的文字獄里解放出來的人民,從甲午沖天蔽日地炮火中掙扎出來的人民。上帝輪轉(zhuǎn)出一個不是人間的人間。而自由和反抗在歷史中是一個從來不會過時的話題。
于是,就像宿命一樣,魯迅放下了自己的解剖刀。是不是他明白了這終究不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而過于沉重呢?或者是,命運賜予使命的時候,也往往謙恭地暗示。
在跋涉的路上,他是孤單的;陰險的對手躲在黑暗里妄想把他和他的執(zhí)著片甲不留地打回去。被時間磨光心志的人們帶著索然的笑容翻開汗青上的這一頁的時候,已經(jīng)被神化的他沒有辦法找出枯索無味的證據(jù)去緘封駁斥者的嘴。先生在我眼里,已經(jīng)如同茫茫海上的燈塔,出世而獨立,卻最終逃不掉寂寞的命運。
古來圣賢皆寂寞。
狂人是寂寞的,周遭滿是要暗害他的兇手,自己卻無助。世人皆醉他獨醒,他注定超凡而活在時代的逆流里。清醒是一種難能可貴,也是一種罪,一種沒人理解的痛苦。
同時,阿Q也是寂寞的,除了世人對他的蔑笑,只有他是他自己的精神領(lǐng)袖;孔乙己是寂寞的,所面對的只有一片片的奚落,卻沒有哪怕一個人愿意站著看他寫出茴字的四種寫法。先生像是故意用殘忍的筆鋒寫下這樣無知的寂寞,是自己站在鏡子前羞愧的折射,還是領(lǐng)悟,故作糊涂。
歷史是一面抽象的鏡子,當我們用帶有時代偏見的狡黠去回望那些悠長模糊的過往,也許誰都有權(quán)對它們提出種種尖刻犀利的懷疑,或者是大膽的假設(shè)。只是,我們有多少把握自己真正地了解了他。即使是在一個世紀的光陰飛逝之后,他還是那么形單影只。
只是魯迅先生在為人民寫作的時候,一定沒有設(shè)想將來的人們會怎樣鋪天蓋地的評價他。他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
魯迅先生同時也是不孤單的。無論是在歷史長河中的哪一個分支,都不會缺少“離經(jīng)叛道”的人。因為盡管是一張張不同的面孔,但下面都掩藏著其實掩藏不住的喧囂的人的本性。即使人性的領(lǐng)域已經(jīng)被史前的荒蕪一吞而就,也始終會有幾個不安份的靈魂在角落蔓延,在廢墟上嘶嘶生長。他的背后,有已經(jīng)略略模糊的范愛農(nóng),劉和珍。面容在時空的延轉(zhuǎn)里慢慢褪色,輕若浮沙的名字卻怎么也吹不散。
還有那些他仇過的貓愛過的隱鼠,看過的社戲和伙伴。它們的職責是完整地把一個我們不曾懂得的先生還原到了我們面前。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有著人間的那種血肉情懷,濃烈。
總會有人記住他,記得一個不太像的小白象的可愛模樣,記憶從他的身上剝離,卻沒有變軟失色。總會有人一直記得那些曾經(jīng)與我們血肉相連的,屬于我們一部分的真實沉重的畫面。他有自己的贊同者,追隨者和駁斥者。不管聲音是如何地不同,是泡沫還是沉甸甸的冥想。
我能想象,當一陣充滿吶喊的罡風鞭過他的面龐,他的身邊不會是孤單的;當他凝視自己充滿墨和淚的文稿,也一定希望它們能留下來讓我們看到。在那樣一種時代氛圍下,魯迅的所失,所望,所求,所怨,成就了屬于那個時代的青春性格。坦坦蕩蕩。他用自己的方式面對,寂寞也好,不孤單,也罷。
多少個輪回,多少次風煙,操的已不是當時的口音,見的已不是當時的所見!氨壁び恤~,其名為鯤!钡拇_,一個失去了魯迅的民族不能忘記深切的悲哀,和當時的記憶;而一個曾經(jīng)擁有魯迅的民族,永遠不會,也不能,失落夢想與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