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滋味
四季中我喜歡春天和秋天,因為我喜歡春的清爽和秋的豐韻。但要讓我形容春秋的味道,記憶深處我童年里的春秋,讓我覺得是一種淡淡的苦,這咸咸苦味,一直伴我走過許多年,時常在心靈中翻騰,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一般清晰。
小時候春天和秋天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還沒有把覺睡夠,就要在父母的催促聲中睜開惺忪的眼睛,麻溜兒的洗漱完畢吃早飯,趁著太陽沒有出來就和父親拖著自制的人力小木拉車,向著自家在城邊開墾的那塊荒地出發(fā)了。
父親在機關(guān)上班,我們一家都是城鎮(zhèn)戶口,在這里是沒有耕地的。上面提到那自家開墾的荒地在我們這里叫做“小開荒”,也就是人口多的家里為了在糧食和蔬菜的開支上有所節(jié)省,利用假日休息時間在城邊的耕地樹林邊的荒地上開墾出來那么一小塊,栽種些玉米啊、黃豆啊、豆角啊、土豆啊、蘿卜啊之類的糧蔬,一個夏季下來,自家吃的蔬菜不用花錢到市場上買不說,待到秋季還能把吃不了的蔬菜腌制。
我記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起父親開始讓我跟著他去“小開荒”收耕,大概是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因為那時幾個姐姐上大學(xué)的上大學(xué),上班的上班,家里除了奶奶只有我和弟弟是閑人了。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一直都在長輩和姐姐們的庇護(hù)下,雖然我們家境不是很好,子女多負(fù)擔(dān)重,但是弟弟沒有受過任何的挫折。父親也望子成龍,希望弟弟成長為自立自強的人,所在這樣的鍛煉機會當(dāng)然會帶上弟弟,可弟弟吃不得苦,只去的時候走十幾里的路就“叫熊”了,去一次就再也沒有去過,任憑父親怎么責(zé)罵。
從此每到周末假日休息的時候,和父親去“小開荒”收耕便是我的一項任務(wù)。
母親是個急性子,每到周末就會一遍一遍的嘮叨著要去“小開荒”看看,春天的時候擔(dān)心如果不早點耕種,會讓別人把地方占去了;秋天的時候又擔(dān)心成熟的糧蔬如果不收,就會讓附近的農(nóng)民和采挖野菌的人偷去了。在母親催鐳鼓一般的絮叨中父親一大早就把小拉車收拾好,帶上繩子和麻袋,叫上我便向十幾里外的“小開荒”出發(fā)了。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都是極不情愿的跟在父親的后面,可是我沒有一句怨言說給父親聽,因為我從小不喜歡多說話,心里是知道說了也不起作用的,有時還會引起父親的反感,反倒對自己不利。
于是那時我不喜歡春天和秋天,心里盼望著周末下雨,盼望著冬天早早到來,這樣周末就能讓我輕松的玩上一天,或者躲在角落里盡情的看一天自己喜歡的小人書。
我還記得那時候和父親去“小開荒”的情景:父親推著小拉車走在前面,我緊緊的跟在后面,擔(dān)心被父親拉得距離遠(yuǎn)了會被罵。周末的清晨很寧靜,天雖亮了,可是離起床還有一段時間呢,幸福的人們還在酣睡,路上很少見到行人,偶爾在路上會遇見一兩個農(nóng)民用車子馱著糧蔬擔(dān)子向城里去,我哈欠連天,搓著眼睛,深一腳淺一腳的緊跟著父親,夢游一般。
每年春天,父親就把黃豆、綠豆、紅小豆、玉米等等糧蔬的種子播進(jìn)“小開荒”的土里,每到周末都去那里給它們澆水、松土、施肥。
春天還好,父親大多是騎了自行車去的,而我就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這樣來回不用走那么遠(yuǎn),每天回來的時間會早一點。父親在地里勞作的時候我可以在附近的樹林中采一些松茸菌和野花,回家后把松茸菌洗干凈讓媽媽炒了吃,不用額外放肉就吃得津津有味。有時候還會在附近農(nóng)場的大地田埂邊發(fā)現(xiàn)由于去年秋收時遺落的毛豆種子而生成的“野生”早熟毛豆,將它們采摘回去做菜吃或煮了吃,又是一頓好伙食呢。而我們自家墾荒地里的豆子是不舍得過早地采摘做菜吃的,而是要等到它們徹底成熟,留出一部分做種子,其余的是要用來換豆腐吃,換豆油吃,或用來賣換錢用的。
經(jīng)過一個春天的耕種,待到秋天便開始收獲了。
秋天的時候清晨的陽光很燦爛,把天空照射得是那樣的明麗,晨風(fēng)輕輕吹來,一兩聲鳥兒的呼喚從路邊和遠(yuǎn)遠(yuǎn)的樹林中清晰傳來,加深了晨的安靜,也加深了秋的清涼,這樣秋高氣爽的清晨,讓人體會了什么是沁人心脾。
秋天的田野是一片成熟的景象,秋風(fēng)一起,卷起層層疊疊的稻浪,空氣中傳送著稻谷的清香,還有泥土的味道,太陽的味道,而我那時是感受不到這樣的美麗的。
為了趕早不被太陽曬,我和父母一樣習(xí)慣了不睡懶覺。到了墾荒地后父親便開始忙碌著收割,只聽到鐮刀與桿桔碰撞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不多時,未等太陽竄到頭頂蒸烤,小小的墾荒地已經(jīng)拾綴得差不多了。父親這時會直起腰來,捋一把額頭上的汗,指揮我把收割好糧蔬抱到路邊停放的小木拉車上。
從地畦到路邊,有二、三十米遠(yuǎn),我一遍遍的回來著,把父親捆好的糧蔬抱到路邊再放到車上擺好。往往是我還沒有把所有的糧蔬都抱到路邊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在地里忙完了,我聽見父親說:“好了,歇會兒!北闳绱笊獍泔w快的跑回地頭,一屁股坐下來,呼呼的喘著粗氣,打開備有飲水、饅頭片和黃瓜還有西紅柿的帆布書包就大吃起來。
此時天空朝霞早已噴薄成炭火,雖然地頭風(fēng)依舊吹著,卻再也帶不來片刻涼爽,悶悶的只感覺到滾燙的熱氣襲面,吃喝過后,父親又帶著我把墾荒地里的最后一點活計收拾停當(dāng),再用繩子把車子上的糧蔬固定好,父親在前面拉著車,我在后面推,父女倆一前一后的朝家的方向走去。有時候我在后面走得很累,想松手卻又擔(dān)心父親感覺出來,那一雙腳更是遭罪,腳板生疼,一上一下的機械的移動著仿佛不是自己的腳了。
那時我常常感到委屈,為這艱辛的勞作,為這掙脫不掉的收耕,為我不自由的休息日,為不符合年齡的筋疲力盡。于是我幼稚的把不滿和情緒轉(zhuǎn)給父母,發(fā)狠的沉默著,故意不和他們多說話。
父母總是說小孩子身上的氣力是旺盛的,就好象汩汩不斷涌出的泉水一樣,再說我都十二歲了,這樣的活計應(yīng)該能做了,所以他們不會知道我的沉默是我對他們的抗議。
走過春秋,冬天很快就到了。冬天里,北風(fēng)勁吹,千山落木,大雪覆道。日子在一年的忙碌中悠閑的滑落,轉(zhuǎn)眼就到了年關(guān)。
臨近過年節(jié)的時候,小鎮(zhèn)街道的氣氛會熱鬧起來,寒冷的街道上穿梭著置辦年貨的人們,吃喝穿戴的樣樣齊備,手提肩扛的不亦樂乎。每到寒假,我不再用父母嘮叨,會自覺的在這個時候把家里燒火做飯用的柴禾劈得細(xì)細(xì)的,垛得高高的、整整齊齊的,把院子里的積雪打掃得干干凈凈,在母親和奶奶那濃濃的油炸麻葉(用芝麻和面粉做的一種薄薄的油炸食品)、大麻花,以及烘花生、炒瓜子的香氣里期盼著,沉醉著……
清苦的日子在年節(jié)的時候些許舒暢,我知道那墾荒地里收獲的糧蔬給我們的日子作了鋪墊,增了許多滋味,也豐富了很多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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