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青蓮
曾經(jīng)那么喜歡談起關(guān)于荷的一切。拍過嶙峋奇崛的青山,拍過波光瀲滟的碧水,幾十年間,惟獨拍過一次荷,那還是在秋日的西湖。風(fēng)起的傍晚,秋水漾起層層的波瀾,站在天光陰鷙的斷橋上,看那些殘敗的枯荷在風(fēng)中可憐地?fù)u曳,就心有不忍。仿佛一妙齡女子,在最美的日子里裊娜萬千風(fēng)韻,卻經(jīng)不住歲月風(fēng)霜的肆虐侵襲,華麗的舞臺在零落的掌聲中悄然落幕,她掩面而泣時,脂粉隨著淚流一起墜落。獨坐銅鏡前卸去花黃,驀然間才發(fā)覺紅顏已逝,窈窕不復(fù)。是所謂,千古江山,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
喜歡文字的人,總愛在文字里寫滿感嘆。而女人,往往鮮活在文字中。同樣,也一聲聲地嘆息在文字的每一個縫隙,一如我眼里的青蓮。茂盛如華蓋,裊裊婷婷地開出白色、粉色的蓮花來,那正是她們最豐腴妖嬈的華年。于是引來萬千艷羨,不盡的吟頌。只是這些浮華如煙云般的辭藻終歸會在天野里漸行漸遠,或躺在泛黃的書頁里,飲盡孤獨。
想那六月里的西子湖,紅男綠女,熙熙攘攘如過江之鯽。在他們贊賞的目光中,那滿湖的荷花極盡葳蕤,如一個個長袖善舞的媚娘。笙歌里唱著妖冶的曲兒,讓迷離的人們恍若置身天宮瑤池,幾不知今夕是何年。一出戲里的高潮總是那么的短,鼓聲剛起,恰又落下。任是如何渲染也禁不住華年的悄然逝去。如約而來的秋風(fēng),只沒幾日便催老了她們的容顏,抽去了她們的豐腴。她們枯瘦的身影旁,早沒了那些喧嘩的人群。只怕六月后的楊萬里,縱萬千感慨,也難吟出半個字來。西湖的六月,西湖的四時,如何不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寫照。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其實,她們真的妖過,而且分外地妖。心靈不妖和身形的妖本無矛盾可言。經(jīng)歷了許仙和蛇妖的傾城之戀,所濯染的妖氣是女人天性的嫵媚。妖,不需要理由,也無理由可說。她們是人間的女子,被自然賦予了靈性,這樣的靈性只有在舒展之中才能更見鮮活。那佛前的青蓮自當(dāng)別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我佛是容不得有妖氣的。任你有多少思春的情愫,也只能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冷寂掉。情愛,是所有奢侈里面的奢侈,終不屬于她們。
見過太多江南的荷,湖里的,溝渠里的還有寺廟放生池里的荷。不論在哪里的她們,命運都是相同的。我看過她們最美的一瞬,也聽見過她們在秋夜里的哭泣。幽幽的哭泣聲綿延了一年,但等來年的盛夏,又是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周期。只是那些個妖冶的女子,是她們的后代,延續(xù)著母親的夢想,傳承著一代一代的精髓。
我錯過了朋友組織的去十里陶辛的采風(fēng),后來聽他們說,那里的景致幾近殘敗,也有不少枯萎的荷。所幸我沒有成行,平生最怕落寞的景象,喜愛文字的人,心底往往太過傷情。